小时候,我练过一点戏剧基本功,跟斗、旋子、劈叉什么的,一度很痴迷。主要是那时学校里有文艺队,小学、初中、高中,我都是主力,到厂矿慰问、到开山劈岭的大寨演出,还有全公社或全县中小学文艺汇演,这点基本功都派上了用场。后来,恢复高考了,我能正经读书了,就不大玩这些花拳绣腿了。
近些年,长期伏案的职业带来身体染恙,颈椎病日重一日,以至于压迫脑血管和脑神经,既痛且晕,苦不堪言。药物控制,悬挂理疗,相比较起来,感觉还是倒立的效果最佳。于是,重操旧业,手与脚“换位”,以倒立来减轻病痛,自我疗伤。
意外之喜是,倒立还给自己开辟了一片新风景,拓展了一个新世界。
我看见更多人在倒退行走,目的自然也不外乎锻炼,效果怎样自己没有试过,不好妄加褒贬,只感觉这种步行法与自己的倒立理疗有相通处。倒退行走,似乎更多的是纠正平时的走路方式,调整肌肉,或者自欺欺人地认为能让时光倒流,如同叙述的“倒叙”。我的倒立呢,不但是左右扭头,扩大平视的角度,而且,还以“倒插杨柳”的方式,改横向为横向加纵向,这样的视野完全就是上下左右来一个立体的乾坤大挪移。
早晨,东方刚泛白,家中小院曙色朦胧,院中踱步,能清晰感觉到有如蹚水一样划拨院内静谧空气。手脚关节活动一番,肩膀腰肢扭几扭,就“嗨”的一声双手撑地翻靠到了院墙上。年轻时能拿大顶,无依傍也稳稳倒立,还能以手当脚走十几米远;现在腹肌力量不够,无墙可依已无从控制身体。有墙或树可依靠,仍然能轻松倒立。这样倒立时顺势举目望去,颈椎明显松弛,大大改善大脑供血不足,很舒服。还能自然观望天空颜色,看到楼房在天幕上留下不乏艺术味道的剪影。一家家阳台窗帘透出的灯光,似刚刚睡醒人的眼神。而平时,不好意思猴子望月般仰起脑袋盯着楼上阳台看的,也就忽略了这一片风景。
一次,无意中看到一家阳台踱出一个人影,俯瞰着朝我观望片刻,又踱步返回房间。我感觉到了,对方似乎有些偷窥旁人却被旁人发现的意思,于是,立马避开。我自己也暗暗吃惊,哎呀呀,原来自己平时的院内活动尽在他人的观望之中呢。我不过是一只捕蝉的螳螂,浑然不知的是头顶还有一只只虎视眈眈的黄雀。自己不好意思仰头观察,但人家阳台上检阅状朝下看则是顺理成章。这大约是身处低楼层的尴尬了。也就是说,我只有倒立着,观察的角度比平日整整低去了一个身高,才能真切地看清自己的处境,头脑立刻如醍醐灌顶般清醒。
而且,不止一家阳台上的人躲避与我的目光对视,我发现,几乎所有人家只要看到院中倒立的我,都立刻收回目光。
我也顺势移开目光。于是,我倒立着看地面。这才发现,自己从未如此亲近脚下的土地,虔诚胜过弯腰插秧或拾穗的农人。我看见了一只爬行的小蚂蚁。大概是我的鼻息让它嗅出了危险,它舞动起额前触须,伏地一动不动,似乎是以不变应万变,躲过危险。我心下觉得好笑,也翻动起怜悯的波浪:小蚂蚁啊,你不会主动危害人,我又怎么会伤害你呢?你我同生活于这个小小院落中,似乎可以归结为缘分,我们都是宽厚仁慈的大地掌心中的渺小生命……再回看楼上的一家家阳台,我便也将自己想象成小蚂蚁,立刻觉出身心的舒坦和放松。
我甚至还发现,如此依墙一倒立,举目望去,在我脚下方向的那些人,只要我愿意认定,他们也都在我的“楼下”。
难道不是吗?
健康从来就是由身心两部分组成,身体的健康要靠合理营养和适当的锻炼,心理的健康则更多得益于各自的悟性了。身体健康与心理健康密不可分,彼此互相依存,互相促进。我的倒立原本是为治疗身体的病痛,如果首先得益的是心理,那也大喜过望。
小时候练过的一点戏剧童子功,似乎在中老年时期的人生舞台派上了用场。